开封医疗队四十年前唐山救灾追记

唐山大地震四十周年祭 

——开封医疗队四十年前唐山救灾追记

唐山是冀东平原上一座美丽的城市，北依燕山，南临渤海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。它是一座新兴的重工业城市，工矿企业云集，经济发达，不但是北方的“煤都”，也是北方有名的“瓷都”。

40年前的那天凌晨，在中国河北省唐山市地壳下12公里深处，长期聚集的能量突然爆发，相当于数百个原子弹同时爆炸，一场人类历史上惨烈的灾难降临了……

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3.8秒，东经118.2度、北纬39.6度的唐山一带发生里氏7.8级的地震，顷刻之间，房倒屋塌，尸横遍野，一座百年城市毁于一旦。

唐山大地震，是200多年来地球上发生的一场最致命的大地震，它使242769人丧生、164851人致残、15886个家庭解体，经济损失无法估量。

唐山大地震震惊了中国，也震惊了世界。

1

紧急奔赴唐山救援

1976年7月28日凌晨，一道蓝光过后，唐山、丰南一带突然发生强烈地震，一时间地裂山崩、房倒楼塌，华北明珠唐山遭到了灭顶之灾。

1976年7月27日，即地震的前一天，是农历七月初一，已经进入炎热的中伏。唐山一带天气闷热，骄阳似火，人们挥汗如雨。到了晚上更加燥热，人们纷纷走出家门，坐在一起，海阔天空地闲侃，一直到半夜，人们仍不想回家睡觉。就在这时，突然刮起了大风，一时间电闪雷鸣，随即下起了大雨，空气一下子凉爽了许多，人们飞快地往家里跑，心想今晚一定要睡个好觉。谁也没有想到，一场大的灾难正悄悄地向他们逼近。

当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，突然一声巨响，地动山摇，数秒之间，唐山以及周围几个县的房屋被夷为平地。

唐山大地震也波及了河南。7月28日凌晨，郑州、开封等地居民都感觉到了大地的晃动，持续大约两秒。起床后，人们纷纷议论，“不知道哪个地方发生大地震了，波及我们河南”。

在这危急关头，党中央、国务院得知河北唐山一带发生大地震后，急电全国各地火速增援。原卫生部紧急命令各有关省（市），迅速组织医疗队赶赴唐山救灾。

各省（市）接到命令后都纷纷伸出援助之手。全国各地迅速抽调医务人员两万多人，组成283个医疗队，其中河南省派出的第一批抗震救灾医疗队员是718人，迅速奔赴唐山抗震救灾、救死扶伤。

7月29日上午，当时的开封市卫生局以最快的速度从各家医院抽调业务骨干123名组成医疗队，当天10时从开封坐汽车出发，到郑州和其他医疗队汇合后，立即转乘火车直奔北京。当时由于时间紧，每人仅发了几袋饼干和两包咸菜，算作路上的干粮。

河南医疗队于7月30日凌晨到达北京火车站。我们看到北京火车站脏乱不堪，候车大厅的门锁着，旅客们都在车站广场或躺或坐，地上到处是瓜皮和脏物。我们在北京火车站来不及喘息，就被大巴车送往唐山灾区。

大巴车向唐山灾区方向疾驶，我们看到，越靠近唐山灾情越严重，有的村庄像被轰炸过一样……

在离唐山还有10多公里的地方，我们坐的大巴车走不动了，道路被全国各地来的救援汽车堵得水泄不通……我们的汽车停了很长时间才挤出一条通道，让唐山灾区的汽车先出来。这时我们看到，一辆辆被砸得不成样子的汽车从我们面前缓缓驶过，车上拉的全部是血肉模糊的尸体。

因道路堵塞，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是成群结队的逃难者，有的满脸血迹，有的头上、手上、腿上缠着纱布一瘸一拐地走着。还有人用自行车推着用被子裹着直挺挺地露出两只脚的尸体……有些妇女甚至上身没有穿衣服，手里拿着茄子或青椒边吃边走。这些人都不说话，匆匆而去，不知他们走向何方？

路边树荫下躺的都是受伤的人。这真像一场大战役过后的惨景。

2

罹难场面惨烈

唐山矿企业云集、经济发达，是新兴的重工业城市，可是，在那个寂静的深夜，这个100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在十几秒钟内被夷为平地。

唐山市的灾情出乎我们的想象，我们看到市内的所有建筑几乎全部倒塌，大街小巷消失了，变成一眼望不到边的废墟，只有街道两边的电线杆和树木东倒西歪地立着。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残垣断壁、遍地狼藉。东倒西歪的电线杆和倒塌的房梁纵横交错，曾经热闹繁华的街市没有了踪影，不时有人抬着尸体从我们旁边匆匆走过。

地震发生后，全国有十几万解放军官兵风雨兼程、星夜驰援，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唐山，立即投入到抢救工作中。

地震的严重程度出乎人们的预料，美国通过卫星观察，发现唐山一带发生了特大地震，他们的报道说，唐山市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。

当时我们的设备比较落后，没有挖掘机、推土机等先进的机械，解放军和其他抢救人员用双手扒砖块，或用大铁锤砸钢筋水泥，双手都扒得指甲脱落、血肉模糊。他们忍着饥渴和疼痛日夜抢救灾民，拼命救出一个个幸存者。

开滦煤矿医院6层高的楼房，只剩下一个楼角没有倒下来，有一段楼梯仍悬吊在上面，大风一刮，楼梯左右摆动。从病房里挖出来的一张张铁床，扭曲得像麻花。唐山的一个部队医院是有800张床位的大医院，住院的病人大部分被砸死，最后只剩下18个病人。有个招待所，地震时大楼突然倒塌，只有一人幸免。

我们在唐山新华中街看到两个精神失常的人，披头散发，围着倒塌的房子转圈，边跑边哭边喊，嘴里喊的好像是同一个人的名字……

我们来到唐山火车站时，看到原来的大楼没有了。据知情者说，地震时突然一声响，就在人们惊慌失措之际，火车站的整个候车大厅突然四角落地，几百人差不多全被砸在了下面……

我们看到一些人正坐在倒塌的候车大厅房子顶上，低头不语，表情呆滞。

此时已是7月30日。

在离唐山火车站不远处，有一名妇女哭喊着亲人的名字，那凄厉悲痛的哭喊声在倒塌的房顶上回荡。

唐山机车车辆厂在这次地震中，厂房全部倒塌，有1700人死亡。

这时谁能想到，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倒塌的楼房下、在一片片瓦砾中，仍然埋藏着几十万人，亟待人们去挖掘、去抢救……

3

昼夜抢救伤员

这次唐山大地震，波及范围较广，除唐山市外，还有附近的滦县、丰南、丰润、迁西、迁安和古冶等县区受到波及，以丰南、滦县震灾最为严重。

滦县是重灾区，有的村庄幸存者所剩无几。

我们的医疗队还没有到达指定地点，行李还没有从车上卸下来，附近受伤的农民就围了上来，遍地的伤员在痛苦地呻吟着……

很多伤员头上、腿上、胳膊上缠着纱布，由于天气炎热，伤口都化脓了，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。还有些人跪在地上，嘴里喊着：“快救救我吧，疼死我了，我快不行了……”我们意识到，能早一分钟投入工作，就能多救治一个病人。我们顾不上休息，迅速将药箱、担架和医疗器械搬下车，开始了紧张的抢救工作。

我们到达灾区后，每天余震不断，有的余震达到6级。大家刚开始的时候不适应，晚上不敢睡，抱着被子乱跑，后来慢慢地就习惯了。

我们的“急救医院”设在一片树林中，四周用绳子一围，就是我们医院的围墙，里面设有门诊室、手术室、药房等。

我们到达的第二天，离我们较远的灾民们听说医疗队来了，纷纷前来医治，有的抬着床，有的抬着门板，上面躺着不断呻吟的病人，病人把“医院”围了一个水泄不通。来医治的病人伤势严重，大部分是脊椎骨折、骨盆骨折、肋骨骨折，四肢骨折的病人更多。医院内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。特别是脊椎骨折的病人，由于骨折造成截瘫，伤者形成尿潴留，小便排不出来，非常痛苦，我们立即采取了措施救治。

我们看到一个男孩，有七八岁，其父母以及姐妹都在地震中死亡，只有年迈的老奶奶领着他来治伤。当我们把他头上的纱布解开时，这个可怜孩子的头皮竟像帽子一样从头上滑落到肩膀上，只有耳边几厘米的皮肤连着，孩子雪白的颅骨露了出来，头皮里面的血和泥土凝在一起。孩子痛得有气无力地哭喊着：“妈妈，妈妈……”经过我们的紧急处置后，孩子被转移到外地治疗。据孩子的奶奶说，当地震突然降临时，孩子的爸爸眼看掉下来的预制板要砸住儿子，一个箭步冲过去，紧紧地抱住儿子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预制板，而他则被当场砸死……后来，当附近的居民扒开他家倒塌的房屋时，发现这位父亲还紧紧地抱着儿子。几十年过去了，我一直挂念这个孩子，不知道他好了没有、现在哪里。

有一个青年，右臂粉碎性骨折合并外伤感染，右臂肿得比大腿还粗，脓液不停地往下滴。经过检查，其肢体已经坏死，我们立即给他做了截肢手术。

唐山某部队有一位姓姚的文艺女兵，20岁，平时能歌善舞，活泼可爱，人也长得漂亮，经常下连队演出，每次演出都能获得经久不息的掌声。7月28日凌晨，当她睡得正香时，一声巨响把她震醒，她还没有来得及坐起，就被震到了床下。她刚想站立起来，又被甩到墙角。她爬到门前，门却打不开，这时只听轰隆一声，房倒屋塌，她被压在下面，眼前一片漆黑，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……过了10多分钟，她听到外边一片喊声，是撕心裂肺的号叫……6个小时后她被救出时浑身是血，已经奄奄一息。后来，经过医疗队的医生全力抢救，她的生命虽然保住了，但她永远站不起来了，她的腰椎已被砸断。

一位受伤的殷大妈，哭得死去活来，因为地震夺走了她家9条生命，其中她的一个女儿是刚回家探亲的，也被砸死了。

这次地震造成了大量伤员，个个伤势严重。据当时统计，整个唐山地震灾区需要急救的重伤员有80多万人，多数人身上有数处重伤。面对大量的伤员，医疗队队员夜以继日地工作。没有手术台，就用桌子代替；没有电灯，就用手电照明。我们还自制了导尿管和骨折夹板。队友们不分白天黑夜地抢救伤员，从死亡线上挽救了无数垂危生命。

在这紧急关头，国务院及时决定把唐山大量的伤员，向全国11个省（市）转移。随后，大批飞机和列车被紧急调往唐山地震灾区，开始了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伤员大转移。

开封医疗队100多人住的是一片空旷的场地，住室是用塑料布围成的。当时是一年里最热的季节，白天太阳暴晒一整天，晚上里面热得像蒸笼，再加上余震轰轰响，我们很难入睡。有时夜间下大雨，我们只好拥被而眠、坐等天明，白天照样抢救病人。

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，我们医疗队员个个头顶塑料布在大雨中淋着。这时有人说：“我们睡不成，灾民更睡不成，他们可能连塑料布都没有，不如把我们的塑料布送给他们。”大家都表示赞同。紧接着，我们医疗队员分成几个小组，在漆黑的夜里步行数里路，冒雨将塑料布送到灾民手中。灾民们接过我们送去的塑料布，非常感动。

我们初到唐山地震灾区时，吃的全是饼干，由于天天吃、顿顿吃，吃得嘴里发酸，当时真想吃几口咸菜……

唐山发生大地震后，国家派飞机每天几次给灾民空投食品，食品有的用纸箱装着，有的用面粉袋子装着，纸箱里面装的大多是饼干，面粉袋子装的大部分是各地支援的烙饼、馒头之类。由于天气炎热，这些食品大多发霉了。

4

震不倒的唐山

大地震发生后，在唐山市郊区，我们发现增加了许多新坟，一片不大的地方有数不清的坟头，一个挨着一个。坟头都不大，旁边还有许多被丢弃的抬尸体用的门板和床板。

在这次地震中，遇难的24万多人有一个共同的祭日。按照唐山一带的民俗，“五七”要祭奠去世的亲人。1976年8月31日那天，是唐山地震后的第35天，也是此次大地震遇难者的祭奠日。那天早上，我坐汽车路过唐山市郊区和林西、丰南等地，见到人们在为死去的亲人烧纸添坟，到处哭声一片。有的坟前跪着几个人，有的坟旁边有一两个孩子在撕心裂肺地恸哭，有的坟前一老一少……我最难忘记的是一位年轻妇女，她趴在坟上，双手紧紧地抱住坟头痛哭……

唐山大地震后，地震灾区出现了很多标语口号，不但唐山市区有，所有受灾的地区都有，如“地大震，人大干，震灾吓不倒英雄汉！”“天塌地裂我们顶得住！”“人定胜天！”这些标语口号贴的到处都是，有的贴在东倒西歪的电线杆上，有的贴在倒塌的房顶上。这些口号也可在当时的《唐山劳动日报》上随处看到。

去年我有机会来到了日夜思念的唐山，当我看到新唐山时，真不敢相信唐山经历了瞬间毁灭后发展得这样快：宽敞的马路纵横交错，高楼林立，闹市繁华。

如今，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40年，地震时的悲惨情景人们已经淡忘，心中的伤口早已愈合，笑容重新回到了唐山人的脸上。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，谁能相信，40年前的那场大灾难，竟在这里夺走了24万多人的生命呢。

晚上，我住在一座废墟上建起来的宾馆里，触景伤情，40年前救灾时在这里见到的一幕幕惨状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……

5

唐山大地震的教训与启示

人们在自然灾害面前茫然无措，显得异常脆弱而不堪一击。

1976年7月28日凌晨，唐山发生的大地震，震中烈度高达11度，产生的能量相当于400颗广岛原子弹爆炸，持续时间12秒，有感范围14个省、市、自治区，其中北京市、天津市受到严重波及。

唐山大地震没有小规模前震，而且发生在凌晨人们熟睡时，绝大部分人毫无防备。

在倒塌的楼房下面救人，是争分夺秒的事情，等到解放军和各地医疗队开进唐山时已经是地震发生的第3天，救人最宝贵的时间已经错过，这是唐山地震造成重大伤亡的原因之一。

唐山地震造成的巨大损失，给人们的教训刻骨铭心。很多人因对地震了解甚少，不懂防震避险和自救互救知识，因慌乱盲从而造成了不应有的伤亡。更有甚者，有的人在地震时惊慌失措，相互拥挤踩踏，甚至有人不顾一切往楼下跳。有不少人在大地震时没有受伤，而在余震中被砸伤甚至死亡，这实在不应该。

平时应大力开展防震减灾科普知识的宣传，达到家喻户晓，提高人们的防震自救知识，很有必要。

唐山地震造成巨大伤亡的另一个原因，是楼房普遍抗震能力差。唐山一带农村，房屋大多是平顶，便于夏天乘凉和晾晒粮食等，房顶是用预制板和水泥石子做成的，又厚又重，此房屋冬暖夏凉，但是根基较浅，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。

另外，我们发现，在这次地震中，圆形的建筑如水塔、烟囱、粮仓和有木柱子的平房不易倒塌。

唐山大地震前出现了一些前兆，但当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。

有一位农民家里养了一条大黄狗，地震前两天不吃不喝，在屋里屋外乱窜乱跳，日夜狂吠，吵得主人不能休息，主人用棍子打它，但毫无作用，大黄狗仍然叫个不停。

在唐山滦县塔坨村有位农民喂了一头毛驴，7月27日那天，毛驴惶惶不可终日，喂饲料，毛驴看都不看，只是一个劲地叫唤。地震那天晚上，它挣脱缰绳跑出去了。

有位农民给生产队养了几匹马，地震前一天这几匹马显得焦躁不安，用蹄子不时地刨地。黄昏牵它们进屋时，这几匹马怎么也不进门，用皮鞭抽打也不进，最后只好前面使劲拉，后面几个人推，才算把马推进屋内。进屋后，这几匹马一惊一乍、又蹦又踢……就在那天晚上，这几匹马连同它的主人都被倒塌的房屋砸死了。

据当地人说，在地震的前两天，井里的水突然变浅，而且浑浊，有时还从井里冒热气。

唐山陡河水库里的鱼，地震前两天，发疯似的往上跳，一群一群的鱼浮在水面，很容易捉到。有的鱼塘里的鱼，惶惶不可终日，在水面上跳来跳去……甚至家里鱼缸里养的金鱼，也拼命往缸外跳。

7月27日，人们发现蝴蝶、蜻蜓、蝙蝠和蝗虫成群结队地飞行，发出嗡嗡的声响……

还有人看到一群群的黄鼠狼和成群的老鼠纷纷钻出洞，惊慌失措地往别处转移，老鼠不怕黄鼠狼，黄鼠狼也不吃老鼠，它们都尖叫着乱窜……

这些现象，实际上是大地震前的动物逃亡大迁徙！

大自然给了人们一个又一个警告，但当时人们麻木了。

这些异常的现象，没有引起大家的警觉，也没有一个人把它与地震联系起来，对这些怪异现象都视而不见、熟视无睹。人们把这些反常信号、上帝给的异常信息统统解释为天气闷热造成的。甚至有些年轻人晚上睡不着觉，还组织了一个“打黄鼠狼队”，准备把捉到的黄鼠狼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。

唐山一位80多岁的老伯对笔者说道：“1945年日本投降时，唐山有一次大地震，死了几万人。1945年到1976年是31年，唐山处在地震带上，每隔三四十年都要提高警惕。”

我们不能改变过去，我们也不能预知未来，我们只有珍惜现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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